美术史论家、画家王伯敏先生12月29日夜离世


经长子王大川确证,美术史论家、画家王伯敏先生于昨晚7时左右在杭州去世,享年89岁(1924-2013)。   因为心脏问题,王伯敏先生这些年需要经常入住医院治疗。今年大部分时间,他几乎都在医院度过。   王大川说,父亲走得平静自然,去世的原因是器官衰竭。   王伯敏先生曾自言:“诗、书、画是一生读书的余事……要求自己做个读书人。要做读书人,务必多读书,多行路。作为画画的人,还要师造化,不乏内营丘壑之功。对此,我只能说自己向这方面努力。”   2012年8月,一点君在王伯敏先生杭州劳动路家中专访了他,报道见报于8月3日钱江晚报人文版《文脉——浙江文化名人访谈录》。   因为先生听力已经很弱,这场对话是以“笔谈”的形式完成的。记得当时他说,他很想去欧洲,可是去不了。   在这个特殊时刻,回顾这篇访谈,纪念先生。   王伯敏是二十世纪下半叶中国美术史学科研究领域的杰出带头人之一。他所撰写的《中国美术通史》等六部美术专史,把我国美术史的研究推进了一步,填补了我国以至东方美术史研究的空白。全国美协推其为“卓有成就的美术史论家”,并授予其“终身成就奖”。   王伯敏:画史通儒   在这个时代,很难想象有王伯敏这样的人存在了。   30岁那年,他立志于中国美术史研究。为了不分心,他一把拉断了自己钟爱的七弦古琴的琴弦。   58年后,这个曾经情趣盎然、多才多艺的先生,成了不会种花,不会弹琴,不会游泳,不会打牌,连自行车也不会骑的“枯燥”的人。   那他的人生都留下了些什么?   自1950年至1999年的50年中,王伯敏编著的出版物计43种,发表论文近200篇,总字数在千余万字以上。   这一千多万字,按照图书装订的本数计算,共70余本,堆起来,相比他1米65的个子,是实实在在的著作等身。   去年的大半年里,王老在医院里度过了大部分的时光。但由于两岸《富春山居图》合璧,王老一下子被公众所瞩目。因为在《富春山居图》的研究领域,王老绝对是权威。   今年,情况有所好转,王老回家住了,但动作越来越慢,还健忘起来,常常想不起来要写的字,甚至会写下错别字。   唯一保留的习惯,是时时阅读。他总是要拽一本书在手里。有时候,整夜整夜的失眠,吃药都不管用,看看书,便睡过去了。   采访反复准备,拖延已久。长子王大川很是担心,一旦触碰回忆,王老便会如孩子般激动起来,而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激动。   所以,很感激有这样一个上午,在王老自己命名的“半唐斋”里,坐在他的脚边,抬头望他。   他的衬衫很白很白,脸颊依然洁净光滑。离得这样近,是因为昔日谈得一手好琴的王老,双耳已几乎失聪。   1小时9分41秒。我们的这一次对话,以“半笔谈”的方式完成。   采访结束时,王老的太太拄着拐杖,过来探望。王老突然讲起:“老太婆啊,你也没有用了哦。刚刚温岭解放的时候,你跟游击队上山,歌咏队歌儿唱唱,现在,都80多岁啦。”   告别时,王老一个人站在书房门口,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很久很久。   自断琴弦,专心治史60年   王伯敏浸淫美术史60年。   10余年前,因为身体原因,老人不怎么画,写的也少多了。后来,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写回忆,并将这个未完待续的集子,取名为《风烟》。他讲,一生过去的事情,就像烟云飘渺,以回忆凝聚。   “他说他要去欧洲,可是去不了了。”长子王大川说。   一生遍历名山大川,可就是欧洲,老人不曾抵达。   而那里,有他青春飞扬之时,听徐悲鸿先生讲起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有他在画册中翻阅神往的佛罗伦萨雕刻与绘画。   “一生治史走天涯,书剑长随落日斜”,先生年轻时豪情万丈的自作诗。如今听来,已然惆怅。   (以下王伯敏简称“王”,记者简称“记”)   [选择·一生只做一件事]   “我到现在都不会骑脚踏车,不会游泳,不会抽烟,不打老K,因为时间都放在研究美术史里了,以前人家都叫我'老学究'。”   记:当初为何选择研究美术史?   王:先说说我的家庭吧。   我有两个父母亲,生我的父母亲是讨饭的,他们把我卖到地主家里,地主父母养育了我。很小的时候,我宗兄就给我讲《画史》,我兴趣浓得很。   1947年我考到北平艺专读研究生,徐悲鸿既是校长又是班主任。   当时我非常苦恼,是学画还是学美术史。   唐兰(文学家、金石学家、历史学家)先生告诉我两句话:“鱼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我若上市见熊掌,必舍鱼取熊掌。”   我就先取熊掌。画家多,搞美术史的人少,而国家需要美术史家。经过仔细考虑,我决定下来,搞美术史,兼学山水画。   这个是1948年的事情,一直到现在,我没有停止,60年如一日。   我学画画不是主要的,但因为我搞的美术史人家都知道了,所以也都知道了我的画,这个我是讨了一点便宜的。   记:为了研究美术史,您几乎荒废了自己其余的爱好。   王:30岁前我有很多爱好,喜欢读书、画画,还会弹琴,吹箫。   30岁时,我到杭州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任教,决心研究中国美术史,时间算算用不转。   老天爷一天给你24个小时,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弹琴、搞音乐要占多少时间?那美术史的书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年轻,人简单,热情也高,只好把其他的都去掉。   我有一篇文章叫《无弦琴》——我有一把七弦古琴,已经无弦,悬挂在我的套房,近60个年头。   30岁下决心研究美术史后,我就痛断琴弦,从此将它悬挂于角落。   我花不种,琴也不弹,所以我这个人,以前人家都叫我“老学究”。我到现在都不会骑脚踏车,不会游泳,不会抽烟,不打老K,因为时间都放在研究美术史里了。 [影响·师从大家受益多]   “我经常上午到徐悲鸿校长那里,听他讲意大利文艺复兴,讲佛罗伦萨教堂的雕刻与绘画,下午又到黄宾虹先生那里,听他讲‘乾笔’、‘皱擦’。”   记:您亲历如此多名师,能谈谈与他们相处的经历吗?   王:我19岁时,从温岭县立中学高中部辍学,在乐清担任美术教员时,与夏承焘(著名词学家)先生成为同事。   当时是抗日战争时期,学生就请他来学校里讲课。那时候我喜欢读书,就常去找他。   记:哪位先生对您的影响最深?   王:黄宾虹我是正式拜过师的,他对我影响比较大。他主要是教我学画,以前画画专门有拜师,学美术史没有的。   1947年,有一天,我斗胆向黄师母提出来,想跟黄宾虹先生学画。   师母说,“这么多年头了,老先生还有什么收不收学生的,你高兴来走动,就来罢。”   我觉得师母似乎已经替黄宾虹先生答应下来了,就与师母约定拜师日期。   当时,我的好朋友黄震寰替我借来一条红地毯,又替我买来一双大红蜡烛,两块绸衣料。   那天,我们雇了部人力三轮车,前往黄宾虹先生府上。   一进门,黄师母就迎了上来,黄老先生像以往一样平静地坐着,但是面带笑容。   黄师母一边沏茶,一边说,“抗战胜利了,时势作新了,还点什么大红烛,不要拜了,老先生也说不要跪拜,磕个头就好了,算是一老一少有个缘分。”   我经常上午到徐悲鸿校长那里,听他讲意大利文艺复兴,讲佛罗伦萨教堂的雕刻与绘画,下午又到黄宾虹先生那里,听他讲“乾笔(画画中的一种笔法)”、“皱擦(一种画法)”。   [心愿·书剑长随落日斜]   “有一篇文章写我,说是《忙人读闲书》。战争、鬼怪这些我都看,'放脑子',休息一下。最近看的书里,鬼怪也有,特种兵都有,像《兵王》(一部网络小说)。”   记:现在听力不好,会受到困扰吗?   王:以前我还喜欢听听音乐,现在两只耳朵聋了,看的电视都是无声电视。   人说,耳不聪,耳经通。就是说,耳朵聋了以后,主要靠想象。异想天开,这“天开”啊,没有异想是不行的。   我们最早的时候,就有顺风耳、千里眼,现在不是都做到了?嫦娥奔月,现在不是奔月啦?   现在还要想下去,这就叫做耳不聪,耳经通。   记:听说您很喜欢看闲书,把《盗墓笔记》看完了。   王:有一篇文章写我,说是《忙人读闲书》。   战争、鬼怪这些我都看,“放脑子”,休息一下。最近看的书里,鬼怪也有,特种兵都有,像《兵王》。   记:您还有什么心愿?   王:心愿……(迟疑许久,在纸上写“心愿——活动,相生相克”)   光是心愿不行,要有活动,它们相生相克。   一个人必须要读书、行路、思考。我有一首诗叫《书剑长随》,书么,就是包括读书,剑么,就是身体锻炼。   我现在活到近九十岁了,是因为我以前身体很好。我读中学时,县里运动会撑杆跳得第一名的,爬山也会,我八十岁还能爬山。   现在不行了,一点也不行,拿本书也弄不动,都是他(长子王大川)帮我搬的。我现在老了,都是在那边想象、假设了。   他人眼中的王伯敏先生    [他很提携后辈]   讲述人:王冬龄,兰亭书法社社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王伯敏先生是我的师叔,他与我的老师林散之先生同为黄宾虹先生的弟子。   在我考浙江美院(中国美术学院前身)书法系研究生之前,林散之先生为我写了一封介绍信给王伯敏先生,由此,我与王先生结缘。   王先生与黄宾虹先生的感情极为深厚。他自己有这样高的成就,还始终不遗余力地梳理黄宾虹先生的学术成果。   王先生是中国书画正脉的传承者与开拓者,是真正的学者通人。   如今的王先生已然是一位通儒,除了在美术史上成就超然外,他在诗词、绘画、书法等各方面都有所成,传承了传统文人之风。   因为胸有丘壑,又在黄宾虹先生身旁耳濡目染多年,所以他下笔自有不同面貌。   王先生也是一位谦谦君子,对自我要求严格,却待人宽厚。尤其对于同道和后辈,他都很支持及提携。   [他一空下来就看书]   讲述人:任道斌,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王伯敏先生是位极为勤奋睿智的美术史论家,在中国美术史方面做了大量工作,突出表现在《中国美术通史》、《中国少数民族美术史》这两本著作上。这两本书都获得了国家图书奖。   在他之前,因各方面原因,中国美术史研究始终局限于单一门类,而王先生的著作,则首次对中国美术史进行了系统、全面的梳理,涉及美术各领域、各门类,填补了我国以至东方美术史研究的空白。   尤其他耗费极大心力著成的《中国少数民族美术史》,在民族团结等各方面,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搞美术史有扎实的史学功底,加之其本人又是非常优秀的山水画家,因此在评价历代美术事件和作品上非常到位。   王先生身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美术史家,却为人低调谦虚,对后辈淳淳善诱,非常提携。   他的勤奋,我们无法企及。我记得每次出差,他都在火车上不断画风景,只要一空下来就看书。到他家里去,墙壁上都是画,桌上则皆是书稿。快90岁的老先生,如此孜孜不倦,令人钦佩。   今年八月,一点君还向大家推荐过王老的展览:“人文正脉—王伯敏书画展”,似乎展览仍历历在目,然而世间再无王老。祝先生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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